昏暗的房间内，电话留言的提示灯不间断地闪烁着。远处高楼上的探照灯散发出蓝色光泽，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屋子里静谧无声。

裴诺成站在窗前，打开了一瓶罐装啤酒。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城镇的风景就像是工匠的精心雕刻，华丽的外表下，构成这座城市内部要素的齿轮在发条的带动下按部就班地运行着。裴诺成忽然觉得眼前的每一道风景，都像是玻璃橱窗后的精致娃娃，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一条QQ消息发了过来：“在吗？”

裴诺成眼角一跳，拿着易拉罐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喝了一口啤酒，回复了一个字：

“在”。

过了半分钟，又一行字跳了出来：“大学毕业了吧？找到工作没有？要不要来B城发展？”

B城是个大都会，有钱人的名利场，无名者的牢笼，穿着光鲜的走在大马路上，衣衫褴褛的住在天桥底下。

一句随意的问候，裴诺成甚至能够想象出对方的语气。他勾起嘴角，回复道：“好啊，你罩我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裴诺成至今仍旧记得他的阿哲哥哥像母鸡护崽一样把他护在身后，和村头恶狗对峙时的模样。

“……”

QQ那头发来了一串省略号，裴诺成有些受挫。

“你要来的话和我说一声，我让熟人给你介绍工作。”

“一言为定。”

裴诺成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将易拉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

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问候，裴诺成本以为孙思哲早就已经忘了他。

很多年前，裴诺成每次登陆QQ，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孙思哲的头像，那只胖乎乎的哈士奇永远都是灰色的。那时候的裴诺成会为此而难过一阵子，但这么多年过来了，他早就已经将那只灰色哈士奇当成了躺在他特别关注列表里的一张遗照。

八月盛夏，柏油路面上升腾起滚烫的热气，背着登山包的裴诺成站在B城十字路口红绿灯下，低头翻看着手机地图。

人潮开始缓缓挪动，裴诺成抬脚跨出一步，踩上了斑马线。

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在裴诺成耳边变作尖锐的急刹声，裴诺成只觉得自己背上的登山包好像被人拽了一把，视线一晃，他的眼前便只剩下乌黑发亮的柏油路面了。

盛夏的晌午，地面温度接近七八十摄氏度，磕个鸡蛋上去就能摊饼，在地上躺着可不是闹着玩的，裴诺成想麻溜地爬起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路过的好心老大爷的搀扶下，他终于站了起来。

撞他的那辆玛莎拉蒂停在了人行道上，车主却并没有从车内下来，而是朝裴诺成摁了摁喇叭。

“走路看手机，你找死啊！”驾驶座上戴墨镜的男子骂道。

裴诺成这会儿脑袋还晕乎着，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有人在拿手机拍照，裴诺成知道自己没准就要成微信朋友圈里的笑柄了。

他有点儿恼，一手撑在玛莎拉蒂车前盖上，被烫得龇牙咧嘴，又缩了回去。

“大兄弟，拐弯的时候避让斑马线上的行人，交通规则你不知道吗？”裴诺成朝车里的墨镜男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和自己理论。

男子摇下车窗，递给他一张名片，神态显得有些不耐烦。

“要赔偿就打我助理的电话，我赶时间。”

“喂！你哪根葱……”

玛莎拉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得亏裴诺成避得快，那轮胎才不至于从他脚板上碾过去。

“这小子什么态度……”

裴诺成抱怨了一句，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机与登山包，随手将名片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裴诺成四下环顾，有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朝他眨了眨眼睛，“你长得好像明星，你们在拍电影吗？”

裴诺成气得脸都歪了，但不好对人家姑娘发作。

他刚来B城，就被一开玛莎拉蒂的土豪给撞了，没讨到一句道歉的话，旁人还以为他在拍电影。

这什么世道？

裴诺成觉得有点儿委屈，B城虽然酷热，但人心太冷漠了。

碎了屏幕的手机顽强地挺了过来，裴诺成翻开通讯录，给多年未见的发小发了个QQ消息。

“我到了。”

“和人开黑打游戏呢，脱不开身，你照这个地址找过来吧。”

和文字一道发来的还有一个坐标。裴诺成点开地图一看，相距十五公里。他朝一辆计程车招了招手，将手机举给那司机看，那司机看了他一眼，“到不了。”

“怎么可能？”裴诺成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旮沓太窄了，开不进去。”

司机一口东北普通话，裴诺成顿时觉得亲切。

“那你把我搁外面大马路上，我自己走进去就成了呗。”

司机师傅点头说“成”，一脚油门将计程车开到了一处竹海前。裴诺成掏出地图对比了一下，发现这竹海面积比自己想象得要小。城市中心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森林公园，这足球场大的竹林顶多只能挡点儿马路上的噪音和灰尘而已。

孙思哲家就住在竹海后方的四合院里，面朝竹林第一座，门前有小桥流水，算得上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你先坐会儿，水还没烧开。”孙思哲朝吊椅里的裴诺成递了瓶冰镇酸梅汁。

“这个就行了，不用泡茶。”裴诺成接过酸梅汁，拧开瓶盖，扭头望向窗外。

一整面落地窗正对着竹海，坐在藤制的吊椅里观赏绿荫，要是下雨或是下雪，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我还没吃饭呢，烧水泡面。”孙思哲拿了两盒泡面，扭头问裴诺成，“你吃了吗？”

“在路上吃过了，这都两点多了，你这作息也太没规律了。”

孙思哲没有应话，摸了摸鼻尖，转身上厨房泡面去了。

裴诺成坐在窗前翻手机相册，翻到了很早很早以前保存的孙思哲的照片。那时候孙思哲大约十五六岁，个子高，又黑又瘦，五官轮廓很深，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拽样，十三岁的裴诺成站在他的阿哲哥哥身后，穿一件红色羽绒服，看起来憨憨的，还有点儿女气。

裴诺成抬起眼，看了看眼圈发黑、体型有些虚胖的孙思哲。

“阿哲，你该多锻炼锻炼了。”

“前几天刚买了健身器材，你来了，正好可以监督我。”孙思哲把泡面搁在茶几上，扭头看向裴诺成，笑道，“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裴诺成摇头，“人的五官轮廓是不会变的。”

“叫一声阿哲哥哥来听听？”

裴诺成的脸迅速蹿红，“多大的人了，还戏弄我，你还没戏弄够吗？”

孙思哲脸上浮起笑意，眼中闪着精光。

“行了，说正经的，我记得我以前看到你在QQ空间里秀录取通知书，S城戏剧学院？挺不错的嘛？没公司签你吗？”

裴诺成脸色一暗，视线瞥向别处，“没毕业，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