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十年前，打死林心知都想不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跟顾唯见面。

她牵着导盲犬布莱克，站在一套平层大公寓门前，门是声控门，自动打开，徐徐缓缓。她看到一张让她十年来魂牵梦绕的侧脸，刀削斧凿的好皮囊，似乎是听到有人进来，那人微微一侧头，另一半侧脸上，大片的伤疤露了出来。

那伤疤，仿佛无声的一句叹息，雷霆万钧地砸在了林心知的心上。

“顾唯……”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划过，轻轻地，混着思念，咽了下去。

“顾先生。”她用嘶哑的声音问候。

门开的那一瞬间，顾唯仿佛听到了海棠花开的声音，还有她身上清草般的清新和倔强顽强的生命力。

也是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好像是她回来了，他刚要欣喜，却又怕是梦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一个嘶哑的声音把他从梦境中唤醒。

“顾先生。”他听到她说。

他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未置一言，转身，走进书房。

林心知这才发现，他双眼无神，竟是真的看不见的。

闷头棒喝一般，眼泪夺眶而出。

这些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顾先生。”她又唤了他一声，书房的门，却砰地一声关了。

林心知慢慢地牵着狗，走到书房门外，抬起手，拳着的将要叩响房门的手指慢慢舒展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脸上的眼泪滚落到布莱克的头顶，懂事的狗狗抬头看了看她，悄无声息地趴在了房门外。

“如果不是因为你，顾唯怎么会被害成这样的？就算是赎罪，你也应该去照顾他。”

“他的眼睛，如果积极治疗还有点希望。可他不愿配合。”

“心知，就当是阿姨求你，看在我们顾家当年资助了你的份上，好不好？”

顾家的资助……看来，至少顾家，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是吗？所以她弟弟林心明的死，根本就跟顾家无关是吗？

林心知满脑子胡乱猜想，手下动作却一如既往有条不紊。哦，她现在已经不是林心知了。

“阿姨，我现在叫林知，已经，没有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慢慢飘出了饭菜的香味，真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书房里的顾唯慢慢地放下手里的盲文字笔，慢慢走出门去。一开门，听到小小的一声哼唧，像是某种小动物。他立马停下脚步，生怕踩到什么。原来趴在门口的布莱克，一看到房门开了，马上站了起来，它先是闻了闻他的气味，狗鼻子碰到顾唯的手心，热气喷到手掌心里，还让顾唯小小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他摸到了一个类似绳子的东西。

作为训练有素的导盲犬，布莱克似乎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它低头叼起自己的软皮牵绳，用嘴把绳的一另头塞到顾唯的手里。

顾唯冷峻的嘴角轻轻动了动，然后，似乎是顺理成章地，他被一只狗（他猜）带到了厨房。

自从他出事，眼睛视力急剧下降，家里就买下这套大平层。房子几乎都是开放设计，家具也很少，就是怕他磕着碰着。可顾唯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不会走出书房的门，更不要说走进厨房……厨房，是他请的小时工才会去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肯定厨房里忙碌的那个人，不是他请的小时工。因为他们做的饭菜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不喜欢一切高油高脂高盐高糖味道重的食物，可是那位小时工阿姨偏偏是个ZB人，做东西浓油赤酱。没人知道，如果不是实在饿得不行，绝大部分饭菜，都被他倒进了垃圾桶。

然而，今天……

“白粥？”顾唯有些不确定地问。

一直专心在熬粥的林心知给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一身浅灰家居服的顾唯，牵着一只大黑狗子，一人一狗都在拿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双眸歪头看着她。

这场景，萌出血。

“嗯。”知道自己现在的嗓音嘶哑难听，林心知不想多说话。

“什么米？”

“盘锦蟹田。”

顾唯确定是她新买的，因为阿姨从来都是用农贸市场的散装陈米糊弄他，他是看不见，又不是闻不到。从某种意义上说、顾唯这种不肯将就的个性，也不能不算是种负担了。

“你贵姓？”

“林。”

顾唯愣了愣，不由地缩了缩拳。

林心知看粥熬得差不多了，关了火。回身一看，顾唯长身而立地站在那儿，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明明故人相见，却还要这样沉默相思，也真是神奇。

“顾先生？”

顾唯一个机灵回神，牵了牵嘴角。“不好意思，走神了。”

林心知没在意他的不好意思，倒是被他牵嘴角的表情狠狠地撩了一下。

哪怕，半侧嘴边，还有一片吓人的伤疤。

“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

顾唯不吭声了，嘴巴抿成一个薄薄的一字。

林心知笑笑，她倒是真不知道，一向老成的顾唯，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是说你脸上的疤？”

顾唯双眸漆黑，似乎是在眸子里藏了一整个世界。

“顾先生其实听我嗓音就能听出来，我也受过烧伤，怎知我的脸上，就没留疤呢？”

顾唯又是一愣，他是觉得这位林小姐嗓音奇怪，只是不知道竟然也是烧伤的缘故。

“那你……”也有伤疤吗？不过这问题太失礼了，顾唯及时咬住了舌头。

“你猜啊。”林心知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其实当初车祸，她救他出来时是被灼伤过脸，只是这些年连治疗带保养，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再加上一点遮瑕霜，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迹。

顾唯有些歉然地站在那儿。

林心知不在意地笑笑。

自从车祸后，她一个救人的莫明奇妙成了大家口中的害人精，加上弟弟的意外身亡，她被陷害入狱，所有这一切都让她一直躲着顾家，所以她一直不知道顾唯的眼睛竟然伤到看不见，还被毁了容。如果不是方清平因为治黄褐斑而偶然遇到她，顾家，顾唯，可能要凝成她心口的朱砂，提都不能提。

不能想，不能碰，不能忘，不能抛，只相思，就疼得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