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赵慎最恨的顾氏女，城破那天，我勾引了他。

床榻之上，他最喜欢听我的哭声。

因为我的声音像他的心上人。

可其实，我不爱哭的。

1、

慈宁宫闹鬼了，深夜经常传来年轻女子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让人心颤，宫人多避着走。

原本就安静的慈宁宫更安静了。

也有人说那是小太后的哭声。

我看见月亮在摇晃，当夜空中炸开一朵烟花时，我的呼吸变得逼仄，赵慎一口咬在了我的脖颈上，尖锐的犬齿刺破了我的皮肤。

很疼。

下一刻，他毫不留恋的推开了我。

赵慎恨我，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顾氏之女。

顾氏的女人都生得貌美，我姑姑更是其中翘楚。

姑姑是嘉仪皇后，先皇最爱的女人，为了她，先皇登基时将患难与共的原配、找慎的母亲贬为妾氏。

但比起皇帝，姑姑更喜欢权势，于是她一边贴在皇帝耳边娇笑，一边策划暗杀皇子。

赵慎的母亲是被她生生逼死的，因为她的猎物赵慎跑了，她很不高兴。

鼎盛之时，半个朝堂都是顾氏的人。

可惜，姑姑会病，会死。

她死得很突然，顾氏族人没伤心几天，比起哀悼，他们更操心如何延续顾氏的荣耀。

于是他们软禁了老皇帝，又将十二岁的我匆匆推上后位，十个月后，我拥有了一个皇子。

皇子出生那天，汗津津的瑰嫔被抬去了冷宫。

伯父把孩子交给我，说从今以后，我便是孩子的母亲。次月，皇帝也死了，小皇帝登基，而我则成了太后。

2、

小皇帝名为赵泽，我把他当弟弟一样呵护。

赵泽一天天长大，有时候看着他我会有点难过，因为他和我一样，是关在笼子的雀儿，是被操纵的木偶。

五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我抱着他，感受他一点一点变凉。

这时候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活着，等城门破了，大概也是这个结局，我冷漠的想着。

伯父应该带着顾氏一族逃到南方了吧？

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赵慎率领铁骑踏破了宫门之后，我被关在了慈宁宫。

被关的第二个月，我听见宫人说，朝臣商议要处死我，但赵慎还没有回应。

我还听说，顾氏一族，在过江时被赵慎追上了，他们的尸身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

我不想死，至少现在，我不能死。

我换上薄纱似的绯色衣裙，穿过地道，悄悄跑到了赵慎的寝宫。

寝宫内弥漫浓郁的酒气，他的剑冷冰冰的抵着我的脖颈。

“顾玉蓁，你很想死吗？”

“能不能…放过我？”我声音怯怯，露出腰间一小块白腻。顾氏的女子都很美，我也是。

我不知赵慎是否会被女色所惑，我要赌一赌。

他看了我很久，神情有些恍惚。

“阿月？”他突然软了语气，把我拉到了怀里。

我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眼角沁出泪珠。

赵慎留下了我的命。

床榻之上，他最喜欢听我的哭声，因为我的声音像他的心上人。

3、

我的体力不太好，赵慎每来一次，我都要难受几天。

只是这一次，难受的有点久，宫人找来了太医。

我睁开眼睛时，正好撞上一双清隽温润的眼睛。

他让我想起一间带着院子的房子，院中还种了一棵李子树。到了春天，李子树会开出许多白色的话，等花落了，很快，一颗颗圆滚滚的李子会挂在枝头上。

我家里也有李子，但我很想尝尝那颗树上的是什么味道，它看上去太诱人了。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李子一天天长大。

等不及李子变红，我趴在墙上伸长了手。

“你想吃李子吗？”

我被这声音吓得摔了下去。

“哎呀，你要小心一点呀。”一阵响动之后，墙上露出一双眼睛，是个俊俏的小公子，他眉眼弯弯，朝我摊开手掌，手心上是一颗李子。

“宋思远，你在干什么？快回来！”远远的，传来一个女人的呵斥声。

宋思远被人从墙上揪了下去。

“说了多少次不要和那家人来往，一家子都是贱骨头，给人家做外室。”

外室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不明白。

声音逐渐远去。

“小小姐，你怎么坐在地上啊？”嬷嬷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的李子掉到了地上。

我挥舞着手叫道：“嬷嬷，嬷嬷，我的李子，我的李子。”

我伸出手去够。

“唉，这李子一看就很涩，我们买更好的，老爷来了，正找你呢。”嬷嬷把我的手摁了回去，抱着我往屋里走，吧嗒一声，李子被踩碎了。

酸涩的汁水暴露在空气中。

疼痛扯回了我的思绪，我轻嘶一声。

太医皱眉，眼中似有不忍。

“你叫什么名字？”我盯着太医的脸问。

“臣宋思远。”他音色很温润，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娘娘？”见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似有困惑。

我移开视线，嘴角微微勾起。

小哥哥忘了我，但是他看上去过得挺好。

他的指尖搭在我的小臂上，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娘娘，这是……喜脉。”

我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一年了，赵慎变本加厉的欺负我，有喜是早晚的事。

见他面色发白，我还安慰了他几句：“别怕，不会被杀人灭口的。”

可到底会不会呢？我也不知道，但我有点后悔今天来问诊的是他了。

4、

这个孩子是我故意留下的，我当着赵慎的面把避子汤乖乖喝下，又趁他睡下后，用手刺激喉咙。

黑色的药汁渗进泥土里，等到干了，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而慈宁宫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男人来过。

大概是我平时表现太乖了，他没有怀疑我，只让人去查避子汤。

赵慎的手搭在我的小腹上，被覆盖的一小块肌肤温热。

那里很平坦，却已经存在一个小生命。

他的手下压了一点。

皇宫容不下一个有喜的太后，赵慎也不想要一个拥有顾氏血脉的孩子，他会怎么处置我呢？

他的手还在下压。

我双手抱住他的手，低声啜泣：“陛下？”

“陛下，不能留下吗？”我低低的叫他，带着哭腔。

一声一声，床榻之上弄疼我时，我也是这样叫他，换取他施舍一点温柔。

他甩开我的手，眼中都是厌恶：“顾玉蓁，你和你姑姑一样下贱。不配拥有朕的孩子。”

我想着，如果我下贱，那与我无媒而合的你又算什么呢？

但我只是用潮湿的眼睛去蹭他的手心，像小狗一样温顺的靠在他怀里。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极少时候，他也会对我心软。

5、

一道圣旨，太后被送去寺庙清修。

时隔十年，我终于逃离了皇宫。

我没有去寺庙，赵慎把我关在了一座偏远的宅子。

我成了外室，重复了和我娘亲一样的命运。

只是关住我的笼子更大一点。

我猜这里应该是在半山腰上，天气好时，有鸟儿喜欢绕着房子飞。它在找吃的吗？

我能接触到的只有一个从宫中来的老嬷嬷，她永远板着一张脸，说话都是一个语调。

我曾翻墙偷偷跑过。

可惜没能成功，暗卫把我抓了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空荡荡的房梁藏了那么多人。

这是我出宫后，赵慎第一次来见我。

我想他应该也有意要遗忘我，迷恋仇人的身体让他觉得很难堪吧。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

我其实很害怕他生气，上一次惹他生气时，他把我带到了殿外。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跪在地上，抖得像打落的树叶。

我见过他，他是我四叔的孩子，叫顾乘风，按关系，他应该叫我一声堂姐。

四叔一直很想带着他远离京城，去江南生活，可又放心不下年迈的母亲，于是把乘风先送去了江南。

我对顾家人没有感情，但我同情四叔，他是像我一样被家族捆绑的人。

赵慎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将冰冷的剑塞到我的手里，他站在我身后，灼热的呼吸像一簇小火苗撩过我的耳侧，却令我浑身发冷：“蓁蓁，杀了他，证明，你是大梁太后，不是顾氏余孽。”

剑在我手中太重了，我指间颤抖，剑掉落在地。

赵慎冷着脸又把剑塞到我手里，语气不容置喙：“杀了他。”

我跪在地上哀求：“陛下，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会乖乖的。”

他不再看我，他说出的话从不改变主意。

宫人们围了过来，他们抓住我的手，要我亲手将剑刺入顾家人的身体里。我的指尖发白，在剑尖快刺到顾乘风时，我陡然生出一股力气，甩开了宫人。

我将剑转向自己。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死。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小臂，赵慎轻松的从我手中抽出剑。

他拍了拍我的背脊，享受我的战栗。

转身面无表情的刺向顾乘风。动作干脆利落，乘风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蔓延。

而赵慎用他白皙修长，干干净净的手抱起了我。

那一次，我病了三个月。

6、

在他发作之前，我蹲下为他除靴，企图佯装乖巧换他一点怜悯。

他握住我的手臂，制止了我。

“为什么要走？”赵慎目光锐利。

“院墙外有一棵李子树，开满了花，我只是想摘一枝花。”我眼神无辜，“我给嬷嬷留了信的。”

赵慎不信，他沉默的盯着我。

我捏住衣袖：“这里太大了，也太安静了。”

我很孤独啊，我其实，害怕一个人。

赵慎愣了一瞬：“你若想出去，朕陪你去。”

那天，我们出去了，可我还是没有摘到我想要的梨花，是我自己放弃的，因为我更想看它结成李子。

赵慎为我带来了宫里的桃花糕，其实桃花糕外面也能买到，但是味道和宫里的有点不一样。

我喜欢桃花糕，但是姑姑教我不能把自己喜好暴露出来，我以为我藏的很好。

赵慎将桃花糕递到我的唇边，我乖乖张嘴。

他的视线也停在我的唇上，眸色晦暗。我眨了眨眼睛，像猫一样乖巧依偎在他怀里，像藤一样缠在他身上。

他睡着了，我悄悄从他怀中挪出来。怎么才过去几个月，我就不习惯躺在他身边了。

身侧微动，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把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摁了回去，他把我重新捞回怀里。

我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再等等吧，好好活着吧，活着才能离开。

7、

第二天，我醒来时，赵慎离开了。

我的肚子有点难受，嬷嬷为我请来了太医。

我又见到了宋思远。

宋思远和嬷嬷不一样，我和他说话，他会理我。

他在的时候，我的日子终于好过一点。

他这次来，还带了几枝李花。

“这是什么？”我指着李花明知故问。

宋思远的指尖从我小臂上挪开：“这是李花，来的路上遇见村民砍李树，我见这花开得好，有点可惜，就摘了几枝。”

“能送给我吗？”我问。

花是很寻常的东西，但送花不是，宋思远面露难色。

我几乎能猜到他下一刻就要拒绝我。

“这几枝花放了有点久，没那么好看了，娘娘喜欢的话，我下一次给你摘新鲜的吧。”宋思远说。

我愕然。

他和小时候一样善良温和。

那天宋思远被抓回去之后，他又来找了我一次。

院墙外丢出几颗石子，我回头看，宋思远正趴在墙上。

他朝我招手：“我叫宋思远，你叫什么啊？”

我说：“我叫安安。”

他用荷叶包着几颗李子：“我之前回老家了，回来后，李子都熟透了，给你，安安妹妹。”

他晒黑了一点，笑起来，牙显得更白了。

我笑容乖巧：“谢谢思远哥哥。”

“我就想要这几枝李花。”我看着宋思远说。

花被我插到花瓶中，我心满意足的笑了。

一转身，宋思远正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娘娘笑起来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一个贪吃的小丫头。”

“是吗？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宋思远摇了摇头，神色黯淡：“不知道。”

他送我李子没过多久，顾家就来人了，我和娘亲被抓上马车，带回了顾家，我再也没能回到那个院子。

那些李子，我最终没有吃上。

8、

宋思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趟，每次来都会带一些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民间的小玩意。

嬷嬷都知道。

我想他能时不时陪我说话，或许也是经过了那个人默许的。

因为宋思远说我过于忧思，不利生产。

我对嬷嬷说，肚子越来越大，老是难受。

其实我不是真的难受，我只是有点想念那股草药的清苦香。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面带笑意的前去迎接。

来人一身黑袍，是赵慎，他皱眉轻声呵斥：“跑这么急做什么？”

坦白说，赵慎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只是他的好看像他手中的剑一样，锐利带着锋芒。

不说话的时候，压迫感极强。我害怕他，他带给我太多痛的回忆了。

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我想见你啊。”反应过来后，我笑得更好看。

我是个骗子。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身体一轻，他抱起了我。

回到寝宫，他摸了摸我的肚子，低语道：“比之前大了一些。”

“顾玉蓁，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瞬，这样的对话有点温情，实在不该出现我和他之间。

男孩女孩都一样，又生不下来，我在心里说。

我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推开他压在我肚子上的手，有点沉，我有点难受：“陛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赵慎说：“我希望是个女孩。”

我能理解，和我拥有带有顾氏血脉的孩子已经够让他恼恨了，何况是一个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男孩。

赵慎绝对不会让我有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机会的。

他这次来看上去心情不错，于是我试探性的问：“陛下，我能回顾府看一下吗？”

赵慎从我身边退开，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如果不是现在我怀着孕，我想他会直接将我推下床榻，毕竟一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

他掐住我的脸，居高临下的望着我：“顾玉蓁，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想那么不该想的事，朕还能留你一命。”

他那么恨顾氏，我怎么会蠢到问他？

赵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