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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兰毓璟离了别院一路往藤萝馆来,他一定要找宋月晗问个清楚,而此时的宋月晗正在沐浴,她将房间里侍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独自沉在泡满花瓣的水底,想着关于白天的事情,所以兰毓璟推门进来时,她根本没有听到。

兰毓璟进了房间,见房间里没人,一边喊着“月晗”一边朝着屏风走来,就在兰毓璟刚转过屏风,宋月晗忽然听到声音,猛然从水桶里浮出水面直起了身子。

猝不及防的相见,她半截身子暴露在水面,惊慌失措的目光看向兰毓璟时,兰毓璟亦惊慌失措的目光,却落在了月晗肩胛骨的位置:一株墨绿色的兰草跃然肌肤,晶滢的水珠挂在上面,如晨曦里摇曳的微露。

月晗回过神来,忙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藏了一些,才略带诧异不安道:“毓璟,毓璟哥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月晗一如往常,一句稀疏平常的“毓璟哥哥”,此刻听在兰毓璟的耳中,却如一根细长的针刺在了心上,他原本是想问关于夕秀血书的事,想问关于月晗身世的事,但是如今,他却再也问不出口。

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覆上了自己的左侧肩胛骨的位置,然后看着头发湿漉漉,脸上挂满水渍的月晗,失魂落魄道:“没,没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我先走了。”

兰毓璟话音落下,没等月晗反应就转身仓皇离去,大步流星跨出了月晗的房间,站在廊檐下,抬头看漫天纷落的紫藤花瓣,一瞬间的眼泪夺眶而出。

月晗自然感觉到了兰毓璟的反常,于是匆匆结束了沐浴,穿好衣裳追出来时,兰毓璟早已消失在夜色里。

兰毓璟失魂落魄回到别院,宋沈氏依然在等候,见兰毓璟回来,观其神色心下了然,兰毓璟何等聪慧,见宋沈氏尚在,便知还有后续,于是上前问道:“伯母既已将事情告知,等候在这里,莫不是还有其它事?”

宋沈氏也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毓璟聪慧,眼看明日你与月晗就要大婚,骊渊世家也都纷纷亲临前来参加观礼,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你虽不能再娶月晗,但这亲事却也无法取消,依伯母之意,不如让阿瑶代替月晗出嫁,阿瑶与你也是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情分也深厚,这样你依旧是宋氏的姑爷,娶的依旧是宋家的女儿。”

兰毓璟实在没想到宋沈氏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简直是荒谬至极:“伯母,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以晞瑶换月晗?这话您也能说的出口?”

宋沈氏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欠妥,可是相比于晞瑶的安危,她也顾不得其它,因此说道:“难不成你要罔顾伦理,娶你的妹妹为妻?先生他为了骊渊侯之位可以不择手段,隐瞒你们的兄妹关系,如今你为了骊渊侯,也要明知故犯置伦常于不顾吗?”

兰毓璟身心俱损,犹如一株挺拔的修竹陡然遭遇了霜雪,颤颤巍巍痛极反笑:“什么骊渊侯,世家弟子争相求娶,为的是她手中的骊渊丹书,伯父将她许配于我,我又何尝不知是为了将骊渊侯之位留在宋家?可是我愿意为了她弃兰氏香火于不顾,我愿意入赘宋家,只因我从小到大,所愿所求唯独一个她而已!如今眼看成夫妻,转眼成兄妹,若我兰毓璟之妻不是她,我成这亲还有何意义,入赘宋家又有何意义?”

宋沈氏没想到兰毓璟对月晗如此情深,更没想到即便是退而求其次,兰毓璟也不愿娶晞瑶,心中顿时不悦:“兰毓璟,你别不知好歹,明日这亲是必须要成的,若是婚事作罢,到场的世家必定会因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届时宋月晗不保,宋家不保,你受宋家十三载养育之恩,难不成你要做个罪人?若是你执意要娶月晗为妻,我便将此血书公之于众,有此乱伦之恋,我倒要看你和宋月晗今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世人!”

“伯母……”兰毓璟没想到宋沈氏竟会将自己与月晗逼上绝路。

宋沈氏没等兰毓璟说完接着说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娶月晗,乱伦常,从此身败名裂,娶阿瑶,成佳偶,两全其美,息事宁人!如何抉择,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宋沈氏说完拂袖离去,她是吃准了兰毓璟对月晗的深情,也深知兰毓璟不会罔顾伦常,他即便不为自己,也断不会拿月晗一世名声开玩笑,所以他除了答应娶晞瑶,别无选择。

宋沈氏的离开,灯火辉映红烛高照的房间里一下子变的寂静无声,铺天盖地的大红,随处可见的喜字,如今成了一把把利刃,刮伤了兰毓璟的眼睛,刺痛了兰毓璟的心。

大婚的喜服静静的挂在那里,银丝金线盘龙绣凤,明日的今夜本该是洞房花烛春宵帐暖,如今一夕之间,瞬息万变。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喜服,如玉般的脸上,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的手紧紧住胸口的衣裳,心痛欲裂。

依栏空惆怅,恨三千丈,何处话凄凉。

彼时的藤萝馆,月晗亦立身在大婚的喜服前,看着眼前倾城绝艳的衣裳,满心都是得偿所愿的欢喜,以及白首不离的深情。

月朗星疏。

广陵城深夜的长街上空旷无人,通断肝肠的兰毓璟一步一沉沦:“寄人篱下十八年,终是希望成噩梦,一腔孤勇皆为你倾心,纵然劳燕分飞,我也再难容她人……”

四下无人的街,夜色里几位道骨仙风的僧人远远走来,轻灰色的宽大僧袍被风吹起在身后,为首之人,手中乌金禅杖在月色下折射着普渡众生的光。

发如墨,金刀在手,老僧言:“金刀落下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

断发自身后落下,兰毓璟心中言:“道义面前,我不能不顾宋家养育恩恩将仇报,世俗面前,我不能不顾伦常累你一世名声,但却喜你成疾,药石无医……”

剃度完,双手合十,老僧言:“圆顶方袍僧相现,法王坐下又添孙。”

兰毓璟深深叩拜,额头触地,心中言:“纵然不能做伴你一生的夫,那便让我做,只为你一人诵经的僧……”。

青灯黄卷度残生,记忆茕茕,如将熄的碳火,宋月晗,是他此生唯一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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