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十年，金泽失忆了。

他忘了我们的爱情，忘了他的工作，独独还记得他的初恋白雪薇。

医生说，他的记忆可能会慢慢恢复，要我对他多一些包容。

我以为时间久了，他总会发现我的好，还是会爱我。

直到看到他和白雪薇一起登上财经新闻，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后来，他送给我的机器人在偶然间被激活，一切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1

金泽失忆了，他在出差泰国的途中遭遇了车祸，我披星戴月地赶到泰国时，只看到他头上包着纱布，呆愣愣地坐在医院病床上。

见到我时，他抬起眼，眼神陌生又疏离，“你是谁？”

眼泪瞬时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

周旭冉站在床边，拼命地跟我道歉“嫂子，对不起，我不该让他一个人过来的，是我没照顾好泽哥。”

我摇着头，哭的泣不成声。

我还记得，金泽出差前一天，他笑着跟我说：“我要去参加一个智能体交流论坛。可能会有更多突破。”

“宝贝，你等我回来。用不了多久，我会带着国产智能体走向世界！”

论坛确实很成功，他带的第二代机器人在论坛上大放异彩，一时风头无两。那天晚上他和我视频的时候，还邀功似的，非问我他厉不厉害。

可就在他准备回来的第二天，他出车祸了。

2

说是失忆，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他忘了我，忘了他的工作，却独独记得他的初恋情人白雪薇。

我端着亲手熬的汤走到病房门口，正听见他轻声问周旭冉，“白雪薇去哪了？她为什么不来照顾我？”

手中的汤碗哐啷啷落了一地。

听见动静，周旭冉着急地追了出来，“嫂子，你别介，这都是过去式了，泽哥真的和她没什么。”

“他和你认识之后，心里就只有你，我给他作证。”

周旭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轻轻推开他，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我知道，我懂，他只是，失忆了。”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白雪薇？

白雪薇是金泽的初恋情人，他们在大学谈了四年的恋爱，一度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最后却因为彩礼谈不拢而分了手，可在彼此心中的份量毋庸置疑。

而我，和金泽的相识完全是一场意外。

我和他那位共同的朋友总忧心我们无人陪伴，瞒着我们组了个相亲局，见面那一天，我们都有些傻眼。

那时他被白雪薇分手心灰意冷，而我被家里催婚催的急，聊了一段时间后彼此都觉得挺合得来，于是便结了婚。

我们的感情说不上多刻骨铭心，却充满了相濡以沫的温情。结婚九年，我们几乎没怎么吵过架。每每有点苗头，金泽就凑过来软声软语地道歉，“宝贝，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哪怕有时错的人是我，也都是他主动低头道歉。他就是这样，无底线地包容着我。

金泽对我一直很好，好到我以为，他早就忘记了白雪薇，而我们，是相爱的。

3

金泽对我这个妻子的身份有些排斥，他拒绝我靠近。

我做的饭他不愿意吃，倒的水也不愿意喝，甚至不愿让我踏进他的病房。

在第六次被他用力拂开后，我看着被开水烫红的手背，心中的酸楚到达了极点。

我低头清理地上的水渍，掩饰着将要溢出的泪水，“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是你的妻子，是你法定的伴侣。我会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好好照顾你。也愿意给你时间好好恢复。”

我顿了顿，叹了口气，“如果最后你还是无法接受，回国后，我可以和你离婚。”

他褐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做声了。

一周后，他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只是在过于亲密的事情上，他仍是不愿我靠近。

他腹部有伤，医生禁止他洗澡。他一贯是爱干净的性子，忍了一周已是极限，在知道可以洗澡后，马上指挥着护工要洗澡。

我走过去想帮他脱衣服，却被他一把拂开。

额头撞在墙上，很快肿起了一个包。

听见我的轻哼，他似乎有些良心发现，“这种事有护工，就不用你这么辛苦了。”

周旭冉凑过来，安慰我，“嫂子，你别往心里去，他这……”

他指了下心脏的地方，“就这个胎记的地方，缝了好长一刀疤，可能是怕你看了担心。”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金泽是病人，现在他连我谁都认不出来，和他生气又有什么用？

4

修养一个月后，医院终于通知金泽可以出院了。

我带着他回了我们的小家。

失去了记忆，他对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好奇，东看看西摸摸，很是在意的模样。

我鼻头一酸。

我们的房子不大，却胜在温馨。家里的东西，大到家具，小到花花草草，都是我们两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我还记得我们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在桌上铺上自己亲手画的小熊，笑着说：“昕昕，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啦！”

我突然又觉得充满了希望，在这样熟悉的环境，他一定能够慢慢想起来。

可当我端着菜出来时，却又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冷着脸，指着客厅的机器人问我。“这是什么？”

他连他为我做的机器人都忘了。

金泽经常要出差，他一直怕他出差的时候没人陪我会觉得孤单，所以做了这个机器人陪伴我。“宝贝，你看，以后我出差的时候你想我了，就打开他看看。”

他还给机器人取了个名字，叫昕光。他希望昕光像一束光，能给我温暖，陪伴我，守护我。

我喉头发紧，有些艰涩地开口，“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没回头，站在机器人前专心致志地摆弄机器人。可也不知怎么了，机器人始终无法启动，他有些生气地踹了一脚！“这个怎么打不开？”

我摇了摇头，这个机器人我并没有打开过。不管出差去哪，他从来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家呆太久，总是赶最晚一班飞机去，最早一班飞机回来。那时我尚且嫌他太过粘人，所以从未想过去将它打开。

即便是这样，我一直都很珍惜这份礼物，我把它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这样来来回回的就能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他一样。

可现在，这个机器人却被他这样粗暴地对待。

看他有继续“殴打”机器人的倾向，我急忙制止，“阿泽，你别着急，我看你出国前动他了，或许是调了什么设置，还没有调好。等你想起来了，调好了就能打开了。”

他蹲下身，痛苦地抱住头，“但我现在记不得了。”

5

在家修养几天后，金泽决定要出去上班。

可他现在和工作有关的事都已经忘了干净。

医生说，记忆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不能一下子给他灌输太多的信息。

此刻贸然进入工作环境，也许并非是件好事。

我有些担忧地劝阻。

“我想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或许能够想起来一些事情。”

“我想早点想起来。”

“你拦着我，到底有何居心？把我养成个需要人照顾的废人么？”

照顾他许久，我以为他已经软化，却没想到他对我仍是那样防备。

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是森然的冷意。

我呆了一瞬。

“嫂子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周旭冉看情况不对，立马走出来拍着胸脯保证。

他是金泽的发小，公司的合作人，也是公司的总经理，也确实有资格说这样一句话。这几年他和金泽搭档，一个负责技术，一个负责市场，带着国内智能体产业蓬勃发展，让国外那些专家都眼红不已。

我自嘲一笑，目送他们往门口走，没再吱声。

周旭冉走在金泽后头，回头时还有些迟疑，“嫂子……”

“没事。”

我笑起来，“等他想起来，有他哭的。”

6

索性我的担忧似乎是多虑了。

金泽对工作的积极性很高，每日早出晚归。

周旭冉说公司的大会小会他都会参加，虽然他忘记了技术，目前多是在旁听的状态，但也会和技术人员主动去交流，公司的人也像以前一样尊敬他。

周旭冉有意让他多社交，接触行业内的大佬。以前的金泽太宅，除了搞研发，就是回家陪我，让他去陪客户吃个饭比登天还难。现在他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虽然在社交场合还是有些笨拙，却不像以前那样排斥了。

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了他，只能生活上多加注意。他身体受了大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便每日早起为他准备营养餐，只希望他能早些恢复。

那日饭后，他换上衣服去上班。我看他领带一直打不好，便习惯性走了过去为他收拾。

金泽虽然是个技术宅，但他年轻时也算是班草级别的，一贯都很注意形象。

他说我眼光好，自结婚起，他每天穿的衣服都是我给他搭配好的。他喜欢我为他搭配衣服，为他穿衣的样子。

他说这样，能感受到我的爱。

“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平平的一句话，却突然让人心里一酸。这么多天了，我似乎终于等来一句没那么冷冰冰的话语。

我眨了眨眼，遮去眼中泛起的雾气，手下未停，麻溜地给他打好领带，抹平衣服上的褶皱：“我是你妻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脸上依旧是冷冷的，只是褐色的眼睛有些出神地看着我。

7

我以为感情是可以处出来的，一如我们结婚时那样。

我那时是母单结婚，一没有感情基础，二没有恋爱经验，两人呆在一个屋檐下时总是有些不知所措。

是金泽拉着我的手，微笑着安慰我，“别怕，不要有压力，我们慢慢来，就，先像朋友一样相处。”

回想起来，大概金泽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融入我的生活的。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朋友们都说，我们俩就像是先婚后爱小说照进了现实。

但也许无论小说或是现实，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年关将近，金泽的应酬变多了起来。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像以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他径直从沙发边上走过，没有看我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最近应酬比较多，你不用等我回来。”

“我……”

想等你几个字卡在了嘴边。

就在他从我身边走过的一刹那，我闻到了一股香水味，甜腻又撩人。

8

以前的金泽身上从来没出现过香水味，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有老婆的人，我离女性都得保持一米以上，这是对我老婆的尊重。”

我和他们公司聚餐时，也曾听过他们公司的女员工吐槽，说金总不许他们靠太近，太近了他就躲，活像个当代唐僧。

他们说时都只当是笑料，我却明白这是金泽为了让我安心。

我从小父母离异，我爸出轨了太多次，我妈受不了，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他离婚。可他即便再婚后也依然改不了出轨的毛病，受他影响，我对婚姻的态度总是悲观的。

金泽知道我在婚姻关系中很敏感，他总是尽自己的可能来给我安全感，处处为我考虑。

只是现在的他，把这些都忘了。

被他宠了太久，也许也该是我学着去体谅他的时候了。

我笑着安慰自己，要相信金泽，要相信他的为人，即便是失忆了，也不会对不起我。

直到我看到他和白雪薇一起登上了财经新闻。

9

“周旭冉，你什么意思？”我不敢相信，周旭冉就这么把白雪薇聘到他们公司做什么技术副总监。

“你明知道，金泽现在只记得白雪薇！”

周旭冉叹了口气，厚重的镜片后，看我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我看不懂的东西。

“嫂子，瞒着你是我不对，但这个人不是我找来的。”

“是泽哥找来的，就在他回国的第二天。”

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声，像是有根弦断掉了。

周旭冉还在喋喋不休。

他告诉我，金泽在住院期间就找到了白雪薇的联系方式，一回国就要求他把人挖过来。至于原因，按金泽的说法，一来，是白雪薇专业性很强，二来，是金泽笃定自己脑子里记得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会对自己恢复记忆有帮助。

“我也查了，白雪薇学的人工智能，在行业内确实算是大佬级别的。”

他叹了口气，“嫂子，你知道的，泽哥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带公司搞研发了。可公司的研发工作不能停！”

“现在国内这么卷，我们停了，就会有新的公司，新的技术走在我们前面。”

“那么多员工都要吃饭的，我也是没办法。”

周旭冉走后，我呆坐在沙发上。

周旭冉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畔。“不过嫂子，你也别担心，他俩都过去这么久了，泽哥是有分寸的人。”

“我也会看着的，绝对不会让泽哥做对不起你的事。”

10

那天晚上，金泽很晚都没回来。

周旭冉一贯是有分寸的，金泽伤势并没有痊愈，他从来不会留金泽到很晚。

我像以前一样，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金泽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有事，事情忙完了自然会回去的。”

“我只是——”担心你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电话那头就挂了。

金泽结婚后，一直很粘人，他什么都喜欢和我分享，一旦我不理他，他还觉得我不够关心他。“宝贝，我今天没能到点就回家，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

我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揪他耳朵，“你们男人不是都不喜欢报备的，我老问你，你不会嫌烦吗？”

“而且，催多了，你那些朋友要取笑你的。”

他拉过我的手，十指相扣，好像我们心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热的厉害。“你不懂，有被电话催着回家的男人，才是有老婆疼的男人，那些人可羡慕着呢！”

他抬起手，在我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宝贝，我就喜欢你管着我，我觉得倍有面。”

电视屏幕一闪一闪，放的正是这天机器人交流大会的会议新闻。画面上，金泽和白雪薇比肩而立，言笑晏晏，很是般配。

我突然想起早上金泽出门时，轻描淡写的那句话，“这种偏技术的交流论坛，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反正你也不懂。”

心里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空落落的。

11

金泽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他步履蹒跚，看起来喝了不少。

看到我，他皱起眉，“不是让你不要等了？”

我扬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以前说，喜欢我为你留灯，让你觉得很温暖。”

猩红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随你吧。”

他可能是有些醉了，扶着墙跌跌撞撞往洗手间走，我走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卫生间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磨砂玻璃堪堪停在我的鼻尖，明明没有碰到，却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泛起阵阵酸意。

门内并没有响起水声。

我站在门口，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泽，你把白雪薇招到你们公司了是吗？”

门内沉默了一阵子，“是的，她技术不错。”

“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以前的他，只要我介意的事他都不会做，就怕我难过。现在他明知我会心存间隙，依然义无反顾地把初恋放在了身边。

水声终于响了起来，听着他的声音也缥缈了许多“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是普通同事，怎么？你怀疑我？”

喉头像是被灌了铅，哑的很，“你以前，都会主动跟我说的。”

门内迟迟没有回应，久到我以为金泽不会搭理我的时候，他出声了。“袁艺昕，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喜欢被别人管着。”

“你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为什么不出去找个班上呢？”

12

我没有生太久的气。

医生说，金泽现在是记忆缺失的病人，对待病人，要包容。像金泽这样不明原因的失忆，唯有用爱陪伴，用心守护，才更有利于他的恢复。

我不相信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也不愿信他的心里没有我。以前总是他包容我，现在换我来包容他。

结婚纪念日那天，我早早开始准备，做了一桌他爱吃的菜。可等了他好久，都没等到他回来。

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可再怎么热，似乎都回不到原来的味道了。

凌晨2点，我终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金泽，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顿了顿，罕见地软下声来，“对不起。”

我抱着膝盖，说不清是想说给他听，还是给我自己听。

也许是一个姿势坐了太久，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你很久没有好好陪我了。”

他眼神似乎软了些。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等这阶段忙完了，我带你去度假。你可以先想想去哪。”

这一刻，我似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我抓住他的手，笑了起来。

他不解，“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你也是喜欢这样摸我的头发。“

他抽回手，面色突然冷了下来。“早点睡吧！”

他在不经意间伤我，却偶尔也能给我温情。他总是这样若即若离，让我误以为，只要时间继续过下去，他就能慢慢恢复。

直到白雪薇找到我。

她开门见山，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得意，“我怀了泽哥的孩子。”